Nature & People (2) 四崁水-2 隱築

在第二次拜訪吳大哥的那天，沿續了首次碰面的談話，對這座兩層樓的隱築，進行著空間的解構與故事的回述，而我則對眼前真實存在的景物，進行腦中的革命與對這位可敬長輩毅力的想像。50歲前沒有跟木工、機械與建築扯得上關係的職業，卻因對夢想的認真，一步步的向各方專家請教，並到台灣各地木屋參觀，以至赴日本京都考察研讀古建築，在真正畫好十比一的設計圖後，便著手於曾經有十位木工老師傅都拒絕建造的木屋預定地，親手將瘋狂的毅力發揮極致。

<光由原木的堆疊即可看出吳大哥的細膩>

<看似簡單的幾何木屋結構，由吳大哥親口的解釋中，才知道在他親自施作時，有多驚人的耐力與突破建築界的創意。由這張影像，你看得出畫面幾處立基的巧妙之處嗎?>

吳大哥此日侃侃對我這位小晚輩道出退休而興建木屋的緣由。在近40歲的一次英國出差中，他與兩位友人經英國海岸線往倫敦的方向行駛，在壯闊的海崖邊突然見到一棟透著燈火的石板屋，吳大哥商請停下車走向石屋，一位滿臉鬍鬚的老人與一隻狗走出屋外，那一刻即讓吳大哥至今難忘。老先生請三位陌生人走進屋內，他是一位大學教授，在傳授了他的知識給後輩後，決定退休搬離都會，親手搭建這間石屋，以自己所種的蔬菜與捕獲的魚隻供給生活，而找回了生命的意義。吳大哥對我講著這段機緣，卻好似我正是當時的吳大哥，而現在在身旁的則是他的愛犬土狗 來旺。

<老人與狗，使吳大哥口述中的英國際遇再現>

這天他的”工作”是將柳杉原木剝去樹皮，再刨除生長層(新生木質部(也就是說被樹被砍下前一年內所新長的木質部)。吳大哥使用的的柳杉*建材是跟坪林的友人購買，而為了能夠掌握木屋的所有結構，每一根原木都是他親自去友人山中，依不同建造部位所挑選的。而秉持對自然的尊重與回饋，吳大哥每砍下一顆柳杉，就在他自己的土地上新種一顆樹，這在實地步行於他所鋤開的步徑上，也學習到九芎枝條可以利用扦插而生長，這也是他從其他長輩口中所傳得的經驗。



吳大哥講述現今台灣已很少有(這樣規模的)木造房屋，而刨除生長層的耗時費力工作，更幾乎沒有木工會從事。然而眼前正是吳大哥親手拿著赤皮(殼斗科植物，質甚硬，可作為把柄)連結鐵片做成的彎面刨刀往下施力，刀經過處，薄而長條的木片捲曲而飛舞，我的四周則是20多根約7公尺長，200至300多公斤的原木現場。

<力與美的感動瞬間>

<我也嚐試了親手刨除樹皮，起初手工粗糙，經一小段時間的練習才算順手>

這一日的天候依然悶熱卻晴朗，卻不若第一次到訪的陣雨。午三時西南面的陽光灑落這座龐然藝術體，呈現出木頭的紋理與吳大哥的細膩。想起見面首次他所說的，真正的設計就是看不出來有設計。這般深沉的體悟來自他對夢想實踐的過程，也透漏他對當代設計所得到的結論。

<吳大哥與設計草圖>

吳大哥帶我走進他所鋤出來的後山小徑，由於從木屋以上的路都是由原始林所包覆，也從來沒有任何輪子與機械進踏，那土地是竟是如此柔軟，讓我前行的每一步甚感珍惜。由於忙於木屋的後續建造，日久未訪的後段山徑被之前的颱風與暴雨摧蝕近半，則需重新循環在山中的”工事”。

<吳大哥手握 小葉赤楠做成的堅韌木條，步道所揮之處草葉輕折>

陽光下看著滿身汗水的吳大哥樂天笑容，與偶而嚴肅的生命感談，當下我很明白理解在他退休後開始這份使命時，一星期七日往山上跑，家人朋友認為他是不是瘋了的那段情境心態。



*柳杉原產於日本，台灣非此樹種的原產地。日據時代日人砍伐台灣中海拔檜木並改植柳杉，意為水土保持與次回的木材利用，然柳杉雖於較高緯度的日本可生長為巨木，卻無法適應台灣的地理與氣候條件而少生長為直徑60公分以上的木材，然相對其他木本植物仍屬堅實的良材，可供建築與電線桿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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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5.29 台北 新店 四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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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士班一口試完匆匆回到家，還未喘息就整裝往山上跑，欲除去多日的藍天憂鬱症。

車行新烏路來到新店 四崁水，此為夾於南、北勢溪匯流成新店溪的輻輳與指標性地域，聞前輩口述，在還未有如今方便通往烏來的下龜山橋時，必須以船隻由廣興接駁來此連絡深山，亦曾為漢人與烏來地區原住民交流最頻繁之處。而對我來說，此地亦是往日採集與拍攝昆蟲的重地。

這日還未準備上達道路高處進行拍攝工作前，先在一處私家斜坡進行酸藤系列的影像紀錄。此時正好遇到一位看似主人的中年男人走下來，幾句對談後邀請我拍照累了可以上去坐坐。在順口答應後，不到10公尺的斜坡拍攝昆蟲將近半個小時，後才彎上斜坡的終點，此處是一棟難以想像，全由原木搭建的兩層樓房屋。

主人吳先生邀我到木屋二樓泡茶，在午後悶熱的低海拔林帶中，步進了涼意四方而建築結實的木屋內。由於我對四崁水地理與生態的孰知，面對著這地名之下ㄧ塊土地的主人，很快的就瞭解到彼此對此地的情感，以及自然體觸的深淺。雖然年齡相差一倍有餘，然而在這對我來說全然放空的午後，有緣認識了一位忘年之交，而吳大哥則稱我為小吳。

<吳大哥以後山洞穴滴餾的水源泡茶，相談個人對四崁水的理解>

<愜意而自然的木屋，細微到巨觀皆由這位看不出半百年歲的男人親手設計完成>

吳大哥聊起了他十五年前因緣買下這塊地，之後沉澱了足夠的歷練、認清了商場紅塵的面貌，退休後憑著一股難以想像的毅力，獨自於不見天日的低海拔森林，面對不同於以往看似威脅，卻因逐步理解而體認無傷害性的毒蛇 ; 親手以鋤頭整地，非必要不砍倒ㄧ顆樹，而在傾盆大雨濕淋全身的處境中，恍然為何還需穿著衣服的野性回歸。

午三時，對流雲氣再度放逐燥熱，而將水氣逐入這三溪匯流的銳角地域，一處因水量豐沛而被前人稱為四崁(泓)水*的地名，一處大學時期由地圖仔細比對烏來河系每處灣流之後，所認定的黃金生態攝影寶地，一處吳大哥數次拒絕建商天價購買而可能讓這塊原始林面臨開發的宿命。

<大雨落在四方無窗的木屋外，身心沉穩而平靜，一部份的感知來自山林，一部份來自吳大哥對於這座精神堡壘的付出>

接下來打攪的幾個小時，吳大哥的木屋來了不同時期機緣認識的兩位朋友。而因續雨留客，吳大哥開了他親手建造的古灶，在純粹薰香的炭火上頭，燒酒、麻油雞與炒野菜由眾人合力完成，而圓桌上長談天地，政經時事也被這群中年男人用宏觀卻不同的角度詮釋與預測著，我也藉著不算淺的地理認知，相聊了台灣原始的自然景貌。約客訪到晚間十時許，確認酒意已醒，便別來日再會。



<純粹、濃烈而薰香的炭火>

<與吳大哥的好友 謝先生們入夜暢談>

*「四崁(泓)水」的地名由於此地區有四條水量豐沛的溪流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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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05.24 台北 新店 四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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